伯父過世時,就在春節前的兩天,按照老家的習俗,過世的人不能在家過年,只能熱葬熱埋,所以沒做什么道場,就草草入土為安了,未能見上最后一面。
伯父人如其名,文質彬彬,頗有幾分秀氣,應該還是有些學問,村里不少大事都有他的身影。但在野蠻生長的農村,沒啥力氣,不善農事,自然工分、收入都比不過那些個粗人,自己還有幾分清高、幾分迂腐,生活自然就日益窘迫,特別是為村里培養了為數不多的幾個高中生后,日子就更加艱難。
祖父先后娶了兩個老婆,伯父和大姑媽是同一個母親,聽大人們說,伯父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,家里沒有多余的房子讓他作為婚房,只好過繼到了另一戶人家,在這個年齡過繼出去,注定了此后一生的尷尬,果然,在大兒子出生后,此戶人家便指定這個孫子作為自己的贍養人和財產繼承人,伯父變成了一只天空中游蕩的風箏,有歸屬,其實也沒有。
伯父一生雖然有些窮困潦倒,卻從未聽到他有過什么抱怨,安貧樂道,培養子女不遺余力。過繼后,受盡了臉色,還是“入則孝,出則弟”。不管別人怎么對他,都忍氣吞聲,懦弱也罷、以德報怨也罷,至少沒和村里多少人吵架過,“謹而信,泛愛眾”,也算是切實踐行了孔夫子的教導。雖然不善農事,但總是勤勤懇懇、想法設法增收致富,養豬沒賺到啥錢,弄了幾塊桔子園、也沒結出幾個好桔子。
伯父對人很親,也期盼著我們能夠出人頭地,小時候總夸我作文寫得好,我小學二、三年級的寫的作文,幾十年后他都掛在嘴邊,在我考上大學去報到的前一天,伯父特意到桔園摘了一麻袋早熟的桔子,讓我帶到學校去,送給周邊鄉里的熟人,看看能不能換個分個好專業,如此種種,都印在我的腦海里。特別是伯父腦袋里藏了不少歷史故事,和大姑父一樣,每年拜年的時候,就他能和唱魚鼓戲出身的姑父一唱一和,能在火堆邊說上大半天的故事,在物質條件匱乏的年代,那是我最大的享受了,很多故事也烙刻在我的腦海里。很多次想起伯父和大姑父的時候,記憶中總是閃現出在土灶前烤火講故事的情景,想起他們用火鉗夾起火點燃毛煙、吧嗒吧嗒吸上幾口,又開始了故事的下回分解,火光就映在他們黝黑的臉上,煙灰、火灰就落在他們的帽子上、眉毛上。
說來挺慚愧的,最后一次見伯父是在伯母過世的時候,那時伯父正重病,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,床底下藏了不少安樂藥,一心想著要隨伯母而去。見到我們時,眼角稍顯幾分光亮,還囑咐我們不要當貪官,要為人民服務。或許,在伯父心里,我們是他內心最后的驕傲,讓他引以為傲。其實我知道,我們離伯父心中的“官”太遠太遠,所謂的貪或者不貪也跟我沒有半毛關系。所以,雖然這些話,不著邊際,我也不忍心去掐滅那最后的光亮,就如孔乙己執著著茴香豆的茴有幾種寫法,很多時候,對與錯,真與假,都不重要。
只是不知道,伯父在天堂里,會不會見著我小時候寫得那只搖搖晃晃的小胖鴨,純白純白的,我也想了。
丁酉年臘月二十